近日,《中国科学报》刊登了尊龙凯时贾大教授人物专访,以下为访谈内容:
对于尊龙凯时华西第二尊龙凯时、生物治疗全国重点实验室教授贾大来说,即将过去的2024年是收获的一年。这一年,贾大发表了多篇科研成果。特别是今年7月,他在顶尖医学刊物《细胞》上发表了论文,发现首个可以识别特定货物蛋白基序的囊泡栓系复合物,揭示了对货物蛋白的选择性识别不仅可以发生在囊泡运输的前期,还可以发生在囊泡运输的后期。
对于外行人来说,这一段表述颇有些费解,但贾大很习惯于将其“通俗化”。毕竟从事“囊泡运输”研究的十几年来,这样的事情他已经做过太多。正是在这一过程中,他不断践行着归国之初许下的诺言——在做好科研的同时,培养一批能超过自己的学生。
“在旧矿中又挖掘出一块宝石”
囊泡运输是细胞内物质、能量和信息交换的主要途径之一。它通过形成和运输囊泡,使细胞内的各种生物分子在不同细胞区域间有序移动。
“我们可以把这一过程比作人体内各细胞之间在收发快递,囊泡运输就像是快递公司在送快递。”贾大告诉《中国科学报》,没有各种“快递包裹”的供养,细胞的生存就会出现问题,这一过程对于人体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谈及研究成果,贾大介绍,早期,大家发现细胞发出的“快递包裹”在运送之初,“快递公司”会给它盖上一个“二维码”,以此保证“包裹”的运送过程可以被追踪。但他的团队研究发现,“细胞不但会在发出‘包裹’时盖上‘二维码’,还会在收到‘包裹’时‘扫描’这个二维码,以此保证‘包裹’被正确送达到接收人手中。”
“这相当于为细胞间物质的传输多加了一份‘保险’。”贾大说。
这项成果被清华大学生命科学学院教授俞立称为“近年来,囊泡运输领域一项重要突破”;中国科学院院士、中国科学院生物物理研究所研究员张宏更是表示:“这项创新研究可能为整个囊泡运输领域开辟了一个全新方向。”
值得一提的是,迄今为止,在与细胞器和囊泡运输相关的研究领域内,前辈同行已经先后获得了6项诺贝尔奖,首次获奖更是在50年前。“通常来说,某个细分领域如果多次获得诺奖,就意味着该领域的研究已经非常深入,可供后来者探索的空间不多了。”贾大说,但他的这次发现却告诉人们,即便在已经六获诺奖的领域,依然能发掘出一些意义重大、“至少非常有趣”的东西。
“这就像在一片已经被挖遍的旧矿中,又挖掘出了一块宝石。”他说。
这块“宝石”的发现不但令贾大团队异常兴奋,即便是其他“大同行”的学者也颇受鼓舞。该研究发表后,一位相关领域的美国教授便公开发文表示:“这个领域基本上已经被科学家们挖掘殆尽了,没有太多新鲜的东西。但贾教授团队在这个领域又翻开了新篇章。”
明知是一片“旧矿”,贾大为何还痴迷于此?
不做“流行歌手”
贾大走进这片“旧矿”是在2008年。那一年,在美国埃默里大学取得博士学位的他,进入美国西南医学中心从事博士后研究工作。至此,他进入了细胞研究领域。
2015年,贾大离开了工作多年的美国,全职加入尊龙凯时,并在这里建立起细胞器生物学实验室。
“细胞领域是一个令人着迷的领域。”贾大告诉《中国科学报》,它如同微观世界的宇宙,蕴藏着生命最基础而又最复杂的奥秘。每个细胞都如同一个精密运作的工厂,彼此间通过各种方式连接,展现出生命的高度有序与和谐,正是这些吸引着他不断在领域中探索。
除此之外,这份执着还来自他对“科研”的独特理解。
“如果把科研领域与艺术领域做对比,对科研抱持不同态度的人就好比不同的音乐流派。”贾大打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比方,“比如,有些人的科研态度就像‘流行乐’,他们热情地追逐热门课题,什么课题吸引眼球、有‘前景’便研究什么。这种做法也能取得科研成绩,我们不能全盘否定,但它不应该成为科学界的主流。”
相比之下,贾大更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位“艺术家”。
“很多老艺术家可能一生都没有像流行歌手那样受欢迎,却坚守着一份对于艺术发自内心的热爱,躬耕于某个艺术领域,终成大家。”他说,“我很希望成为那样的人。”
贾大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据统计,从事细胞领域相关研究以来,贾大共发表SCI论文60余篇,文章被引用6700余次。最近5年,他作为通讯作者(含共同通讯作者)在《细胞》《自然-新陈代谢》《自然-结构与分子生物学》《自然-通讯》等国际知名期刊发表多篇研究论文。
最骄傲的一项研究
影响因子是衡量一本科学期刊的重要标志。例如,2024年《细胞》杂志的影响因子是45.5,位列生物化学及分子生物学所有期刊的第二位。然而,最让贾大感到骄傲的研究并非那篇发表在《细胞》的论文,而是几年前和科研同行在一份影响因子只有2.3的《分子遗传学与基因组学》上发表的研究。
时间回到2016年。来自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的一对中年夫妇带着4岁的女儿小敏(化名)来华西第二尊龙凯时就诊。这对夫妇告诉接诊医生谢咏梅,小敏从出生一个月起就患有一种怪病——发作性脑病、肌肉无力、发育迟缓。他们去了很多尊龙凯时都没有治愈。在谢咏梅的追问下,这对夫妇承认他们属于“姑表亲”。
鉴于这对夫妇近亲结婚及其家族具有患病史,谢咏梅怀疑小敏患有“遗传病”。在和贾大讨论后,他们对小敏进行了外显子基因测序。结果印证了他们的猜测——由于基因突变,小敏体内无法正常代谢维生素B1,导致她无法从正常饮食中获得机体必需的营养成分。
既然如此,能否给小敏补充更多维生素B1,进而促使其体内合成更多营养成分呢?
在谢咏梅的安排下,小敏每天补充2片维生素B1。她的状况奇迹般转好,以前的各种病症也逐渐烟消云散。目前小敏在凉山彝族自治州的一所公立学校读书,和同龄的孩子没有区别。每到快过年的时候,她都会给贾大和谢咏梅寄一封信,告诉他们这一年的收获和变化。
这次对于小敏的诊断和治疗情况被总结成一篇论文,发表在《分子遗传学与基因组学》。“尽管这份杂志的影响因子不高,但这项研究让我明白,基础研究如果能够往前迈一步,就可能挽救生命,真正造福大众。”贾大说。
让学生成为完整的“人”
相比于上述荣誉,贾大今年获得了一份看似不起眼儿的荣誉,但在他心中,这份荣誉是最“重磅”的。
“今年,我得到了一项学院的教学奖。作为老师,我觉得这不亚于发了一篇顶刊论文。”他笑着说。
在归国任教之初,贾大曾许下一个愿望,培养一批至少强于自己的学生。但等到真正走上讲台,他发现老师和学生之间其实是相互促进、共同成长的。
让贾大印象深刻的是多年前一名本科生的提问——
“那名学生问我,生物学研究的中心法则久已有之,是不是意味着现在生物学的重大发现已经穷尽?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再进入这个领域,会不会再也没有重大发现了?”
面对这个自己也曾面临的问题,贾大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至少在当时,我没有给出让这名学生满意的答案”。
事后,他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不久后,贾大找到了那名学生,给他讲了一个关于靶向蛋白降解技术的故事——在人体内,有一类蛋白会在机体处于某种疾病状态时产生有害作用。对此,人们的传统做法是通过研发小分子抑制剂或抗体,抑制这种有害作用的产生。然而,无论是抑制剂还是抗体,其作用都很有限,相关研究遇到了一个几乎无法突破的瓶颈。
后来,人们忽然意识到:为什么一定要抑制这种蛋白呢?直接将其降解不就可以了吗?从此以后,靶向蛋白降解技术成为医药健康领域的重要研究方向,直到今天。
“我想告诉这名学生,我们的一些研究领域看似山穷水尽,其实只要稍微转变一下看待问题的角度,就很可能发现一片柳暗花明的新天地。”贾大说。
在他看来,大学阶段的教书育人已经不局限于将书本的知识讲好,还要在讲述知识的同时,让学生成为完整的“人”。
“这是一个很大的概念。”贾大说,他希望自己的学生无论今后从事科研还是其他工作,都要具备四方面的能力——要能够发现问题,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要明白做成这件事需要用什么方法;要能汇集解决问题所需的各种资源;还要通过良好的人际交流,将这些资源和手段物尽其用,最终解决问题。
“如果一个人具备这样的能力,即便是在一片‘旧矿’中,也很可能会挖出新的‘宝石’。”贾大说,如今他的一些学生已经学有所成,实现了自己的愿望。
细胞生物学学会的“黄埔军校”
值得一提的是,除了自己的学生外,贾大还在用多年的学习和工作经验帮助其他青年科研人员,特别是从海外归国的青年人才。
“老实说,在我归国之初,对于国内的科研环境和科研文化是有一段很长适应期的。这很正常,毕竟中外情况不同。”贾大说,幸运的是,他参加了一期细胞黄浦研修班的学习。
细胞黄浦研修班由中国细胞生物学学会主办,因成立于黄浦江畔而得名。该研修班以培训班形式,为生命科学领域建立实验室的年轻项目负责人(PI),尤其是海外归国PI提供团队管理运行经验方面的培训。自2015年成立以来,细胞黄浦研修班已成功举办了15期。
在该研修班的帮助下,贾大顺利度过了归国之初的迷茫期,但其他年轻人不一定有这样的机会。“国家培养和引进人才的目的,是为了让他们发挥100%的能力,如果不能很好适应环境,这一目的便很难实现。”贾大从第9期开始便参加了细胞黄浦研修班的活动,目前已经成为研修班的主要召集人。
“目前,我们已经培训了数百位来自国内各高校和科研院所的优秀青年科学家,他们中很多人已成为各自领域的佼佼者,在科研工作中取得了卓越成就。”贾大说,“尽管这项工作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但我们会一直做下去。”
*《中国科学报》陈彬记者采访报道,2024-12-24第3版-大学观察